环评，想说爱你不容易

工作的头几年，我一直从事水质监测站网规划、水质监测资料汇编和水质评价工作，这段时间的工作经历对我后来做环评提供了间接的帮助。因为每年长江流域水质评价成果图都是我画的，所以当时长江流域几百条河流的水质状况基本上都记在了我脑海里。

我开始接触环评是在1986年4月，在上海参加一个全国环境影响评价高级培训班，对基本的水质模型有了进一步了解。结业后回来继续汇编水质监测资料，继续画水质评价图。

1993年，开始真正编制环评文件是江西省廖坊水利枢纽工程环境影响评价，我负责施工专题。印象比较深的是，当时人群健康专题是专门委托江西省卫生防疫部门做的，资料十分丰富，现在环评报告书中关于人群健康的内容一般只剩下一段话了。

1995年，开展合肥市大房郢水库工程环评，我负责水质专题。印象最深的是，大房郢水库8号副坝旁边挨着合肥电厂，还有合肥铝厂（铝厂烟尘含氟量很高），我在水质专题中专门研究了合肥电厂和合肥铝厂烟尘对大房郢水库水质的影响。

1997年，接手治理深圳河第三期工程环评，期间发生了很多故事。

深圳河是深圳与香港的界河，这个工程的环境影响报告书要同时执行香港和内地的法律法规、标准导则，并要接受两地的环评审查。内地环评导则有很多，香港却只有一本《环境影响评价技术备忘录》，相当于我们的导则总纲，由香港政府专门提供。

在香港做环评，所有基础资料特别是环境敏感区的资料都由香港政府提供。我们的项目涉及到米浦自然保护区，该保护区是候鸟迁徙线路上非常重要的一个中间站。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环评单位不需要做基线调查，事实上，我们的基线调查非常认真。比如说，陆生生态专题的鸟类观测，由我们的合作方香港宾尼公司（后来被博威公司收购）负责，宾尼公司工作人员连续180天每天夜间潜伏在林间观鸟，记录鸟类的种类、数量，分析变化原因。再比如土壤底泥监测，深圳河早年被严重污染，为了查清楚污染土壤的分布，我们采集了300多个土样，每个土样除分析重金属含量外，还要分析几十种有毒有机物，幸亏我们的监测中心具备相应的分析能力。当时，测试有毒有机物的标样很难获得，我们监测中心需要从EPA搞到标样。

深圳河环评最大的难题是弃土。污染土的弃置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后来是弃置到伶仃洋的海上弃土场了（该弃土场是香港政府的，已经经过专门的环评）。非污染土的弃土场也很难找到。鱼农署有规定，面积1公顷以上的湿地（鱼塘等）绝对不允许占用。附近的荒地都有坟，香港人绝不同意动他们家的灵塔。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弃土场，结果发现那里有一种蝴蝶是香港独有的，只好告吹。

深圳河项目环评过程中，跟港府各部门的官员们“吵”了无数架，特别是跟文物局，为罗湖铁桥的处置就“吵”了无数次，双方都吵得理直气壮，从来没担心吵完了会有什么问题。

景观与视觉影响评价也是一个重要内容，占据报告书80多页篇幅。环评提出在防洪墙上种爬山虎，但警署提出来担心被偷渡者利用。

再说公众参与，除了报纸公示外，我们的环评报告书在香港的大街上三个地方摆放一个月，供市民阅读。曾经有深圳方面的专家要求我们报告书每个章节后面附参考文献，香港方面急忙阻止，因为环评报告书若有参考文献，香港要求所有的参考文献也要在上述的三个地方同时摆放一个月，供市民查阅。

跟我们合作的香港公司是一家老牌的咨询公司，他们告诉我公司有一个不懂环评的专职人员，中文专业出身，公司的环评报告在正式提交前，必须专门由这个不懂环评的人把报告看一遍，如果他说看懂了，报告才可以提交，否则就要改写。我觉得这个规定真是值得我们学习！最后说说环评审查。报告书在深圳方面的审查顺利通过。在港方的审查遇到了麻烦。香港的环评审查固定人数16人，包括政府官员、社区居民代表和环保组织代表，环评单位简单汇报后就开始辩论，辩论结束后投票，获得9票以上赞成即通过（没谁有一票否决权），如果是8票，由会议主席决定是否通过。我们的报告书审查前，合作的香港公司建议由他们的人负责汇报和答辩，理由是汇报人对香港环评审查很熟悉，结果翻车了。第二次审查，我一个人从深圳去香港参加，5分钟时间汇报，剩下的时间全部是辩论（配备同声传译，可以选择英语、粤语或普通话），投票结果14:2，我赢了。2张反对票来自于“地球之友”和“自然基金会”。据说他们对所有的项目永远投反对票。起关键作用的是香港食品药品局局长，她问我，这个项目对香港在环境方面有什么好处，我进行了说明。我觉得这是环评能够通过的关键。

深圳项目环评过程中还有很多故事，这个项目几乎彻底改变了我对环评的理解。报告书送审前回武汉专门接受了单位老先生们的审查，双方环保理念几乎完全相反，感谢我们所长雷阿林同志有担当，不正确的意见决不接受，报告书也不作修改。

后来，我又做了南水北调中线一期工程环评，在北京审查的时候把一位老专家气得当场“暴走”，按现在的环评要求，当时那位老先生的意见是对的。以后，又陆续做了引汉济渭、乌东德水电站等项目环评和很多流域综合规划环评，酸甜苦辣都有。

我曾经总结过，环评涉及10类人群，环评众生相很有意思。

环评，想说爱你不容易。

后记：请以此文向原水利部水文局水质处的金传良先生、原全国水质监测中心（设在中国水科院水环境研究所）的申献辰先生、原长江水资源保护局的袁弘任副局长和周家祥处长致敬！

作者： 雷少平

长江水资源保护科学研究所